第四十章千机毒宴
黑风坳,影盟癸字分舵深处,那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上,柳乘风那张惨白、布满蜕皮褶皱的人皮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。
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狞笑,心口处深深插着的那半块温润白玉佩,更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。
这半块玉……与苏清瑶腰间那块何其相似!赵珩!他剥下柳乘风的皮,留下这半块玉……究竟是何用意?是警告?是挑衅?还是……某个更加恐怖阴谋的碎片?
巨大的惊悚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夜宸。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,不敢有丝毫停留。
影盟据点虽已人去楼空,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气息和那令人作呕的蛇蜕腥气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此地不宜久留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石壁上的人皮和半块玉,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寒意,随即转身,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如同地狱般的洞窟。
返回华山的路途,夜宸的心如同压着千钧巨石。
影盟的狠辣、赵珩的疯狂、敌国金锭与皇室印泥的关联、柳乘风的人皮与半块玉佩……无数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,一环扣着一环,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。
华山派,如同风暴中的孤舟,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。
华山之巅,气氛凝重如铁。渡口遇袭、弟子牺牲、影盟据点暴露的消息,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凌霜依旧昏迷在木榻上,脸色苍白如纸,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在华山相对温和的环境中,虽不如昆仑时那般活跃,却依旧散发着刺骨的阴寒,如同蛰伏的毒蛇,随时可能再次反噬。
苏清瑶远在昆仑玄关,生死未卜。
夜宸看着派中弟子们脸上压抑的悲愤和不安,深知此刻任何慌乱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。
她必须稳住局面,同时……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!
“师姐,山下传来消息。”一名负责联络的弟子快步走入木屋,脸色凝重,“七日后,嵩山少林寺将召开武林大会,广邀天下群雄,商讨……商讨应对朝廷鹰犬影盟、以及……以及华山派‘包庇前朝余孽’之事!”
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,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。
“武林大会?”夜宸冷玉般的眼眸骤然一凝,商讨应对影盟?包庇前朝余孽?这分明是赵珩借少林之手,要将华山派彻底孤立、甚至剿灭的阳谋。
影盟的势力早已渗透江湖,少林此举,恐怕背后也少不了赵珩的推手,这所谓的武林大会,极可能是一场……鸿门宴。
“去!”夜宸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我们不仅要去!还要光明正大地去!”
她目光扫过屋内众人,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,“赵珩想借江湖之手除掉我们?我们就让天下人看看!谁是真正的魑魅魍魉!谁是窃国篡位的伪帝!”
七日后。嵩山,少林寺。
千年古刹,庄严肃穆。巨大的演武场上,旌旗招展,人声鼎沸。
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豪杰齐聚一堂,或僧或道,或俗或丐,形形色色,气息驳杂。
空气中弥漫着汗味、尘土味、香火味,以及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、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。
华山派一行十余人,在夜宸的带领下,踏入演武场。
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,背负着依照“止戈剑经”图谱打造的长剑,神情肃穆,眼神坚定。
他们的出现,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。好奇、审视、敌意、鄙夷……各种复杂的目光如同针尖般刺来。
尤其是当看到夜宸身后,两名弟子用简易担架抬着依旧昏迷不醒、脸色苍白的凌霜时,场中更是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。
“看!那就是华山派!”
“抬着的那个……就是前朝余孽凌霜?”
“哼!包庇朝廷钦犯,还敢来参加武林大会?真是不知死活!”
“小声点!那夜宸可不是好惹的……”
夜宸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,她目光如电,扫视全场。
少林方丈玄慈大师端坐高台,宝相庄严,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武当掌门清虚道长神色淡然,闭目养神。峨眉掌门静仪师太眉头微蹙。其他各派掌门、长老、成名高手,或坐或立,神情各异。
而在人群边缘,一些穿着各异、气息阴鸷的身影,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,正冷冷地注视着华山派众人,影盟的探子。
夜宸心中冷笑,带着弟子们在场边一处相对僻静的位置站定。
她示意弟子们将凌霜小心安置在担架上,自己则如同一杆标枪般立在最前方,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一切动静。
大会开始。
玄慈大师登台,声音洪亮,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,阐述江湖道义,痛斥影盟为祸武林,最后话锋一转,矛头隐隐指向华山派“收留身份不明之人,恐引朝廷震怒,祸及江湖同道”。言辞看似公允,实则暗藏杀机。
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,多是些依附影盟或本就对华山派不满的小门小派。夜宸冷眼旁观,并未立刻反驳。
她知道,此刻任何争辩都显得苍白无力。她在等,等一个机会,一个足以撕破赵珩伪装的铁证。
冗长的议程一项项进行。各派代表发言,或慷慨激昂,或忧心忡忡,但核心都围绕着如何“自保”,如何“避免与朝廷冲突”。
华山派众人如同被遗忘的礁石,在汹涌的暗流中沉默矗立。
日头渐渐西斜。玄慈大师再次登台,宣布大会暂停,少林略备薄酒素斋,请诸位英雄移步斋堂,稍事休息,再议大事。
人群开始涌动,朝着斋堂方向走去。夜宸眉头微蹙。斋宴?在这种时候?她心中警铃大作,赵珩的手段阴狠毒辣,这斋宴……恐怕就是他为华山派准备的……断头饭。
斋堂内,灯火通明。数十张长桌整齐排列,桌上摆放着简单的素斋和……一坛坛散发着醇厚酒香的……素酒!酒香浓郁,弥漫在整个斋堂,掩盖了其他气味。
“诸位英雄!请!”玄慈大师举杯示意。
各派人士纷纷落座,举杯畅饮。一时间,觥筹交错,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。唯有华山派众人,在夜宸的示意下,并未立刻入座,也未碰桌上的酒水。
“夜宸女侠,华山派诸位,为何不入席?莫非嫌弃少林斋饭粗陋?”一名依附影盟的崆峒派长老阴阳怪气地开口,顿时引来不少目光。
夜宸面无表情,冷声道:“我派弟子需照料伤者,不便饮酒。”
“哼!装模作样!怕是心里有鬼吧!”另一名影盟暗桩趁机起哄。
夜宸眼神一寒,正要开口。就在这时。
“呃……”一声极其轻微、带着痛苦的呻吟,突然从凌霜躺着的担架上传来。
夜宸猛地转头,
只见一直昏迷的凌霜,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,他紧闭的双眼眼皮下,眼珠在疯狂转动,眉头紧锁,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。
更让夜宸心惊的是,他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,竟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,散发出刺骨的寒意,那寒意并非狂暴,而是一种极其尖锐、极其厌恶的排斥感,仿佛感应到了某种令它极度憎恶的东西。
“酒……酒……”凌霜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、如同梦呓般的破碎音节。
酒?!
夜宸瞳孔骤然收缩,她猛地看向斋堂中央那些正在被豪饮的素酒,凌霜体内的霜纹诅咒对那酒有反应?!那酒……有问题。
“别喝!酒里有毒!”夜宸厉声大喝,声音如同惊雷,瞬间炸响在喧闹的斋堂之中。
喧闹的斋堂瞬间死寂。
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,举杯的,夹菜的,谈笑的……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夜宸和华山派众人,充满了惊愕、怀疑、甚至……愤怒。
“夜宸!你胡说什么!”玄慈大师脸色一变,厉声喝道,“少林素酒,乃寺中自酿,岂会有毒!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,扰乱大会!”
“妖女!分明是你们华山派心中有鬼,故意污蔑少林!”影盟暗桩立刻跳出来指责。
“是不是污蔑,一验便知!”夜宸毫不退缩,声音冰冷如刀,她目光锐利如鹰,扫过那些刚刚饮过酒的武林人士,厉声道,“诸位!若不信,请立刻运功自查!是否感觉内力迟滞,筋骨酸软?!”
一些饮过酒的人闻言,下意识地尝试运转内力,脸色瞬间大变。
“我……我的内力……怎么提不起来?!”
“手脚……手脚好像有点发软……”
“不好!这酒……这酒真的有问题!”
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,刚刚还推杯换盏的众人,此刻脸上充满了惊骇和愤怒。
他们纷纷丢下酒杯,试图运功逼毒,却发现内力如同泥牛入海,身体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。
软骨散,而且是极其霸道、无色无味的软骨散。
“玄慈!你少林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下毒?!”一名脾气火爆的丐帮长老拍案而起,怒目圆睁。
玄慈大师脸色惨白,额头渗出冷汗:“不!不可能!老衲绝不知情!这酒……这酒……”他猛地看向负责斋宴的知客僧。
那知客僧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方丈!弟子……弟子冤枉啊!酒……酒都是从地窖里搬出来的……弟子……弟子也不知道……”
混乱,巨大的混乱瞬间席卷了整个斋堂,愤怒的吼声、惊恐的叫喊、桌椅翻倒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。
夜宸没有理会混乱的场面,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斋堂中央一张长桌上,一坛刚刚被开封、酒液洒出少许的素酒上,凌霜心口的霜纹对那酒的反应最为强烈。
她身影一闪,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张桌前,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她猛地抓起桌上一个干净的酒杯,迅速从那酒坛中舀起一杯酒。
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荡漾,散发着诱人的醇香。
夜宸将酒杯高高举起,对着斋堂内悬挂的、明亮的牛油巨烛。
“诸位请看!”她的声音灌注内力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下,
那看似纯净的琥珀色酒液中,
竟漂浮着无数极其细微、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小点。
那些小点并非杂质,它们在酒液中、缓缓地、蠕动着。
如同刚刚孵化出的微小虫卵。
酒液浮金色卵虫。
整个斋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夜宸手中那杯酒,看着酒液中那缓缓蠕动的金色虫卵,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。
这……这不是普通的软骨散,这是……蛊,是极其阴毒、以酒为媒、以虫卵为引的……蛊毒。
“金鳞蛊……”一个虚弱却冰冷的声音,如同来自九幽地狱,在死寂的斋堂中响起。
是凌霜。
不知何时,他竟然挣扎着半坐了起来,脸色依旧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,但那双眼睛,却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和迷茫,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,如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渊。
瞳孔深处,一点冰冷的、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寒芒,死死地凝聚着,巨大的痛苦、惊骇、以及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洞悉一切的冰冷怒火,在那双幽暗的眼眸中激烈碰撞。
他死死地盯着夜宸杯中那蠕动的金色虫卵,声音嘶哑破碎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:“金鳞蛊……以皇室……龙气……为引……赵珩……你……好毒的手段!”